
(孙诗/图)
一种神秘、不安的感觉,在步入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安妮卡·易展厅之前就出现了。在这场名为《另一场进化》的展览中,透明帘幕遮蔽了展厅的出入口。掀帘而入时,难以描述的气味一瞬间抵达了观者的鼻腔。这种复杂的气味,跟展厅冷飕飕的空调温度结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刺激性的场域,搅动着进入者的神经。

(孙诗/图)
你很难描述你闻到了什么,只有展览的小册子告诉你,这是艺术家与知名调香师巴纳贝·菲永合作调制出来的一种气味,从中可以闻到海洋、动植物和金属的气息,强烈的海藻和柑橘里面融合了汽油以及雨水砸进泥土时散发出的土腥气。这种味道绝对不可能用“香味”来形容,事实上,它是一种令人略感不适的气味,仿佛置身未知之地。

(孙诗/图)
视觉艺术往往强调“观看”,但安妮卡·易希望从更多感官上去抵达和俘获她的受众。作为成长于美国的韩裔移民艺术家,安妮卡·易对于气味的文化属性格外敏感。童年时她便清晰察觉到,她周围的同学们往往对亚洲菜肴里散发出浓烈气味的古怪香料流露出嫌恶的神色。人们似乎仅凭嗅觉就可以区分出“自我”和“他者”。她不仅为雕塑定制专属香气,也将气味本身作为独立的艺术作品来呈现。她曾尝试捕捉遗忘的味道,甚至想象一个归档女性经验的虚拟AI系统会拥有什么样的气味。

(孙诗/图)
早在2009年,安妮卡·易就从亚洲菜肴和气味中获得灵感,开始制作油炸的花卉和植物,这个系列被称为“天妇罗炸花”,那些并非可食用的有着浪漫轻盈之美的观赏花卉,被裹上面糊,投入滚烫的热油,其过程可以被视为一种暴力剥夺,花朵逐渐褪色,瞬间变成了油腻、沉闷、易腐烂的形态,花朵的芬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炸薯条的气味。虽然被封在透明树脂亚克力中,这些油炸的花朵仍在缓慢地变化着,不可避免地将迎来腐败的终极命运,也对收藏提出了考验。当问及如果这些作品彻底腐烂,她会不会给藏家提供另一个新的版本,安妮卡·易笑了起来。

安妮卡·易
“绝不。”她说。
“身体”是贯穿安妮卡·易艺术创作的母题之一,但她很谨慎地避开了直接表现人体形态,相反,她使用大量的象征和隐喻。她用透明的塑料雨衣来呈现空无的身体,用一束枯萎的花束取代头部。她把彩色的美瞳隐形眼镜泡在形似有机组织的玻璃香水瓶里,这些带有时髦色彩的视觉假体,如同水族馆里的浮游生物,让观看成为一种幻觉。
在一件名为《单人桌(悲伤咖啡馆)》的作品中,透明的椅子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只透明的衣物袋,像裹尸袋那般空坐椅上,袋子里挂着一长串珍珠项链,似乎象征着离去之人曾经的精致和美貌。这就是安妮卡·易所一再提示的,人类必须直面自身生命的脆弱性。

安妮卡·易
跨界是安妮卡·易的标签,她总是更擅长从科技、生物学、建筑乃至哲学的立场来介入创作,她大量地跟各种科学实验室合作,也深度使用AI工具,希望揭示所有生命之间的共生关系。这也与她并非视觉艺术科班出身相关,在UCLA(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她主修的是电影理论。

(孙诗/图)
展厅中的近40件作品被比拟为实验室、宇宙飞船或冷冻的环境,营造出一种隔离与无菌的冷峻氛围。展厅不设任何展签,比起用复杂文字喋喋不休地解释创作意图,艺术家更倾向于让观众沉浸在环境之中,自行感受作品所传递的气息:
一块冷冻的坚冰,被塑造成尼安德特人头颅的形状,封存在透明的冰箱里。作为在进化过程中灭亡的一支,智人悲伤的远亲,尼安德特人低矮的额头和突出的唇吻,似乎都暗示着智力不足。而在冰箱之外的地面上,另一枚同样的尼安德特人头颅冰块正在融化,当冰块最终化尽,会掉出一颗小动物的心脏和几粒微小的玻璃珠。

安妮卡·易
在人类生物学中有个“海藻高速公路”假说。该假说认为,远古时期的人类原住民,曾经跟着太平洋沿岸,追逐海藻的变迁,依照海藻森林的路线,一路迁徙到了美洲。这个假说,将人类的水生起源,跟后来的地缘政治经济联系了起来,勾勒出一条从大西洋向太平洋转移的迁徙之路。安妮卡·易因此创作了《海藻荚体》这个系列,她用海带制成荚状和茧状,机械仿生飞蛾在海藻荚内循环飞舞,并投下影子,不知名的昆虫发出嗡鸣声,海洋生命的内在韵律,唤起了多种自然形态的联想,既封存了海洋的壮丽,也承载了人类文明的残酷历史。
这种跨界的、试图对人类总体命运发言的意志,也体现在她的作品标题上,那些标题仿佛小型的诗歌警句:《味道基因组》、《同时行走在两条道路上》、《每一枝珊瑚都托起了月光》、《共生面包》、《量子泡沫绘画》、《文明值得吗?》……
文明值得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而此刻的我们,身处另一种进化之中,却对此茫然不知。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蒯乐昊
责编 杨静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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